進福阿公的黑棗蜜汁排骨

夜市人生, 熬出地表最強蜜汁

走進店裡,門面可以說相當的不起眼,周邊也沒什麼跟得上潮流的商店,看得出來是沒落的一帶 , 只有店門口牆上寫著大大的「蚵仔煎」。老實說,採訪前一天,我對這道菜並不期待, 因為對排骨的一切印象,大抵就是那樣。

提到排骨,糖醋排骨、高昇排骨、京都排骨……肉質鮮美是基本要求,通常用的是豬小排, 豬肉中帶骨的部分,水分多、脂肪低、纖維細,吃起來較有口感。

如果說是炸的排骨,排骨酥、椒鹽排骨⋯⋯表皮酥脆,呈金黃色,多少個夜晚、多少個臟腑心甘情願的在昏黃燈光下,吹著冷風都要等上一份,如再配瓶冰涼又冒泡的啤酒,簡直人間最能撫慰假期結束寂寥感的逸品 。

炸,是非常有滋味的動詞,追求香酥感,外酥內嫩,必須有效挽留肉汁,食物在油鍋中滾動,顏色會變深,內部水分被封鎖,這種旺火多油的烹煮方式,非常庶民式的快餐, 變化多樣又廣泛運用在各式 菜肴,臺灣人的共鳴,尤其 熱愛炸的一切。

再往裡走一點是一個家 庭最重要的基地:廚房,中島旁的大油鍋吱吱響,陣陣 濃郁的炸排骨味撲鼻而至,那些小排未經裹粉就下鍋,第一階段油炸色澤偏金黃。排骨油炸前需要先醃過,醃漬應該很吃功夫。我猜醃料用醬油、酒、胡椒粉、五香粉、糖和蒜,是吧你家的婆婆媽媽的做法大抵也差不到哪裡。

但是進福阿公的排骨第一階段就和別人不同,看得見整粒蒜頭,鹽巴、胡椒、 香油、味素醃上一晚,沒有加入醬油著色,調味不是靠重口味來博取歡心,鍋 邊已經聞得到淺淺的鹹香,這才開始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同。

要炸出一塊好吃的排骨,其實不容易在自家操作,普通家庭的小油鍋小灶不適合炸食物,鍋子太小原料放入後會令油溫驟降,沒辦法專業的調理時間跟火候。就像可以自備番茄醬,然後自製馬鈴薯條,但始終就是做不出與麥當勞一樣的迷人口味。

起鍋後,進福阿公熟練地瀝乾大杓上排骨,換上炒鍋,拿出一罐看起來像是硬掉的黑色漿糊,入鍋和熱騰騰的排骨一起大火拌勻,黑黑稠稠的立刻化成琥珀色的糖蜜,曖昧地裹在一塊塊排骨上,啊!中間還摻了幾顆神祕的黑棗!

柯進福,六十五歲,板橋人,從小幫忙養牛養豬種田,在成立自己的小吃店之前,有著十幾年的辦桌幫廚經驗,也做過便當店的腳踏車外送,相當於現在的 Uber Eat服務,後來在大漢橋下的市場當熱炒攤的師傅。

楊阿秀,六十五歲,同樣板橋人,是個生意囡仔,從八歲開始就要幫忙家裡製粿,和姊妹們一起石磨米漿、叫賣、古井提水。學校的作業就在打烊得空後,打瞌睡之前,部分性的完成。

他倆二十五歲時,因為在夜市各自顧著鹹甜的攤位而認識,可以說是那個年代少有的自由戀愛,得來不易。除了自由戀愛,更值得讚美的是,他們相守相持的情分是超越外在容貌的,阿公總共動過三次兔脣整形手術,就算是現在的人,看見兔脣的症狀,心裡多少還是會有點忌諱,更別說傳統社會的觀感。

「他長得比我好看多了,他們家一個個出得可都是帥哥欸!」阿秀媽媽驕傲的說著,我們和大 女兒 Vita在一旁邊聽了,心裡都是一股暖流經過。

翻著以前全家福的照片,Vita也開始爆料小時候家庭的體罰教育,還有在店裡幫忙收桌時,手裡拿著碗盤,眼睛盯在電視上,這時背後就會傳來媽媽的監控聲:「欸欸欸,眼睛看前面,手要動起來,趕快做事啊!」。雖然是在軍事化教育底下長大,但大女兒回憶起,爸爸媽媽半夜收攤時,都會帶著他們一起去夜衝吃宵夜,在僅有的時間裡,熱愛戶外活動的柯爸爸,帶上三個孩子爬山、跳水、 烤肉,自己的身材也是練得結結實實,就連廚房的天花板上,都還掛著體操吊環,想必時常在做菜等火候時,就會健身個幾下。

歡樂嬉笑的氣氛,讓進福阿公開啟了表演欲,開始搬出十八般武藝,操耍雙節棍,還翻出手機裡廟會的影片,聽說國小就開始學跳的八爺腳步,到現在還熟悉得很,當場走起來,讓人看得目瞪口呆,外表木訥的柯阿公,竟然如此活潑多才,難怪讓阿秀阿嬤如此深愛。

進福阿公大方的現出各種絕活:八家將、健身、舞雙節棍、百岳登頂照。

非常令人羨慕的是,每年大節全家上下的親戚,都會回來幫忙包粽、搓湯圓、印粿模,兒女之 間非常願意維繫家庭關係,懂得安排家族旅遊和聚會活動,而爸媽伯舅也在每個湯圓搓揉間,讓整個家族的關係像皮和餡一樣緊密。

婚後育有一兒兩女,搬到三重的三合夜市,開始經營屬於自己的生意,一點一滴的自己打拚,早期賣的是蚵仔煎、貢丸湯,後來轉型為年菜和四季的傳統點心製作,阿秀阿嬤拿出看家本領。當年,遇上大小拜拜,一口氣都能賣上十床的數量 (四十∼五十斤),生意好得嚇嚇叫。雖然今日,習俗不被那麼重視,傳統點心不那麼華麗吸睛,吃的人愈來愈少,不過還是必須承認,「粿」在臺灣人的生活與信仰裡,還是占有重要的地位。磨米、煮粿粹、揉麵團、製餡、包餡、印模、剪竹葉、蒸 熟、冷卻,一塊粿也才定價二十元,難得這樣堪稱 藝術的傳統技藝,還保留在這。

由阿秀阿嬤教導,第一次做粿興奮又緊張。

順利脫模後,再依粿的大小剪出粽葉形狀。

臺灣曾經一度爆料出食安問題,滯銷的肉品,油炸是掩蓋的最高手段,設想,一塊品質低劣的肉片,以大量的鹽、糖、胡椒、辣椒、醬油、味精層層掩蓋腐味,再送入油鍋炸熟,以強烈的調味欺騙 舌頭的味覺系統。假如我們習慣了這種重口味,就很難回頭接受單純、健康、木訥的本質。

進福阿公的地表最強蜜汁排骨,就完全和這種理念相差逕庭,說實話,真沒吃過這樣口味的蜜 汁排骨,通常你曉得蜜汁燒出來的排骨,應該是婚宴辦桌上現成買好的濃縮橙汁,再攪和過的口味,完全無法相提並論。為了和市場區隔,阿公拿出辦桌的研發菜色精神,這樣小小一道小菜上的蜜汁,就要熬上一天一夜,裡頭的原料也就單純到只有黑棗、蜂蜜、糖、醋熬煮,甜而不膩,熱呼呼的時候

融化在舌腹,冷卻了像是不黏牙的麥芽,黑棗釋放出的回甘,吸收了滿滿麥芽精華,成了完美蜜餞,絕對不會有香精色素殘留在舌側的苦澀感。

大夥兒個個吃得非常精神,足足啃掉兩斤的排骨,連骨頭都反覆剃了又剃,就是捨不得看見盤上的排骨,漸漸減少。

店外紅字寫著蚵仔煎招牌,裡面卻是賣蜜汁排骨、佛跳牆和傳統紅龜粿,現代人不吃的發粿、草仔粿,藏在市場舊舊的老廚房裡,依然有一群人齊心忙著揉糯米糰、揉湯圓包餡。

臺灣這塊瑰寶能持續在可愛人間探掘出好食故事,幸虧有像柯家這樣可愛的長輩,懂回歸的兒女,才能在細細長流的歲月裡,被珍惜、被堅持、被流傳。

黑棗蜜汁排骨

黑棗蜜汁排骨的製作

|份量|

6人

|材料| 

蒜頭⋯適量
冰糖⋯200公克
白醋⋯1000毫升
黑棗⋯3∼5顆
麥芽糖⋯300公克
豬小排⋯1200公克

|調味料| 

鹽巴⋯適量
胡椒⋯適量
香油⋯適量
味精⋯適量

|作法| 

  1. 排骨醃製:蒜頭、鹽巴、胡椒、香油混合,醃漬一晚入味。
  2. 將黑棗、冰糖、麥芽糖、白醋一起熬煮,不停地攪拌以免燒焦,熬成蜜汁後冷卻備用。
  3. 將排骨放入熱油鍋,不停地滾動以免焦掉,炸至熟透,將多餘的油份瀝乾。
  4. 取一大杓蜜汁,和排骨一 起快炒,均勻地裹上糖蜜,即完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