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ily 的豬血腸

如果生命 給你一場大火, 那你就用灰燼, 燒出一桌好菜。

年近六旬的 Lily姊,來自魯凱族唯一分布在臺東的部落「達魯瑪克」。童年期間的一場大火迫使她離開部落,踏上了北上求生的道路。現在的她帶著重新與火建立的關係,回到了臺東,開了部落裡唯一的部落餐廳「達瓦娜」,致力推廣魯凱傳統料理。
以魯凱族的族花百合來命名的 Lily姊,本名溫秀琴,一九六二年出生於臺東魯凱族部落達魯瑪 克。達魯瑪克是魯凱語「勇士居住之地」的意思,而在與她攀談數句,便能感受到她如這名稱一樣,像個勇士般捍衛著部落料理本色和語言文化。
而這次,她與我們分享最能代表魯凱精神的傳統料理「豬血腸」。

血腸的魯凱語是Lede,是把東西「灌入」的意思,在部落中是一道有著特殊意義的食物,因為它象徵著家人、族人相連的親切與緊密感,如同 Lily 姊帶給大家的感受一樣。
Lily姊是除了是一名魯凱族女性,也是部落的英文口譯,同時擁有南島文化研究的碩士學歷以及兩間部落餐廳,分別位於部落中與臺東大學校內。
雖然看似身分多元,但其實每個身分都與 Lily姊的唯一信念有關,那便是記得自己來自哪裡。她用英文推廣母語,用料理推廣部落文化,用知識帶領族人探尋南島民族的源頭。透過語言與食物,她想用自己的方式,協助族人們記得自己來的地方。
然而在 Lily姊成為現在的自己之前,要從她生命初期的那場大火開始談起。

永遠記得, 我第一個學會的英文單字是 fire

達魯瑪克的命運與火有很深的連結。
在一九六九年的中秋夜,艾爾西颱風帶來了焚風吹襲,燒毀了一百五十戶家屋,造成部落茅草屋一夕之間近乎全毀,族人頓時失去家園,被迫離開部落出外工作。Lily姊也因為這場大火,在國中將畢業之際就北上至臺北成為幫傭,一做便是十三個年頭。那十三年間她服侍著一位來自香港的太太,由於太太只會說廣東話與英文,因此她學會了英文,也在太太的支持下繼續求學。

求學期間,Lily姊愛上了同是達魯瑪克部落頭目家族的男孩子。魯凱族的文化,講求「階層制 度 」,Lily姊的家族是平民,對方是頭目,階層不同的他們在部落裡本無法相識,然而緣份卻讓他們在部落之外相遇與相戀。兩人決定回到部落,並經過一番爭取後,Lily姊以頭目家族的儀式成婚,兩人婚後育有一子,住在部落的工寮裡。日後這座工寮,也成為了 Lily姊的「 達瓦娜餐廳」。在婚後的第三年,Lily姊的丈夫因為一場車禍離開人世,這場突然的變故如同 Lily 姊生命的第二場大火,燒光了她所有的能量。

「我憂鬱了三年,連英文都忘記怎麼說,但為了兒子,還是要出去工作。」
在一無所有的同時,她也在此時發現了自己的使命,是成為族人的「橋梁」。面對憂傷的期間,部落的天主教聖母院需要一名擁有魯凱語、英文、中文能力的人來協助翻譯,她開始嘗試走出創傷, 運用自己的語言能力,承接了重要的橋梁工作,成為對外聯繫的部落口譯。

Lily姊是部落裡少數精通母語與第二外語的人,而在身為部落口譯的這幾年,她也深刻感受到「語言」之於民族的重要性。她發現原住民身為「口傳民族」的難處,因為沒有文字的記載與保留,使得魯凱的語言與文化,只能透過口語來傳遞。這也更加確立了這份工作的意義性,也讓她開始想完成傳承文化的使命。

十年間,Lily姊替臺灣和部落完成了兩件大事。在荷蘭大使來達魯瑪克參訪期間,她為部落與 荷蘭和解。三百五十年前,荷蘭東印度公司曾派軍隊探訪東臺灣,與達魯瑪克部落爆發流血衝突;三百五十年後,因為她的牽線及口譯,完成了和平協議的簽訂。此外,她也與薩摩亞的文化部長結緣,讓臺灣自此加入了「太平洋藝術節」的行列。

沒想過我一個婦女,單靠英文能力, 能讓部落跟歷史重新和解

因為部落口譯身分,Lily姊獲得許多大型活動與會的機會,也從語言開始,走上了屬於她的探源道路。而其中影響她日後走上開餐廳、讀研究所等關鍵選擇的主因,便是她所主持十年的「臺東南島文化節」。
臺東南島文化節,是一個屬於南島語族的盛會。每年會廣邀同屬南島語系國家如大溪地、關 島、夏威夷、帛琉、索羅門、紐西蘭等島嶼前來臺灣進行表演藝術的交流。Lily姊為了主持南島文化節,開始研讀南島文化資料,並發現許多研究都支持臺灣是南島語族的原鄉,以及臺灣原住民族是南島民族最早的祖先。
「我去毛利部落參訪時,發現『臺灣』在毛利族的手語裡的比法,是將手從額頭往上舉至天空。我詢問原因,他們說這個手勢是至高無上、神聖與純潔的象徵,因為臺灣是他們來自的地方,我真的好感動。」

Lily姊認為臺灣的原住民並不了解自己身為南 島原鄉的意義性,因此開始將「南島文化」作為她 深入研究的主軸。從自己的部落開始,到整個臺灣 原住民族,再到其他南島國家,讓她對探索南島文 化也愈來愈有心得。
研究南島文化期間,Lily姊曾代表原住民女性去加拿大第一民族大學參加「聯合國國際原住民事務研習」。但在研習的三個月,她驚訝地發現竟然 在當地吃不到在地料理。而唯一屬於在地料理的 水牛肉,只剩速食店的漢堡裡能夠看到。

那時候我開始問自己,我的食物是什麼?

從加拿大回臺之後,Lily姊開始從事飲食的回 溯,研究屬於自己的部落料理。
她想透過食物來連結文化,並將她結婚後就 一直居住的工寮改建成餐廳,改建的方式也回歸自然。Lily姊說:「這個環境是跟樹一起成長的,哪裡有樹長出來我就讓它長,然後餐廳就順應搭建。」餐廳完成之後,也沿用工寮的魯凱語「達瓦娜( D a w a n a ) 」為餐廳命名,並延續 工寮「休息之處」的意味,給族人與旅人一個休憩的地方,並期待走進餐廳的每個人也都能走進魯凱的傳統文化。
為了研發餐廳裡的食物,更曾在薩摩亞生活一個月,體會沒有瓦斯的生活,學習鑽木取火,研究南島民族如何使用火。由於部落曾對火有受傷的記憶,因此 Lily姊對火的情結雖然複雜,但卻是好奇的。尤其看到南島語族與火的緊密關係,讓她更想認識這股能量,致力在純粹的文化料理推廣。

我們願意分享所有的東西,尤其是 Lede

Lede是魯凱的血腸,一道關於愛的料理。在部落裡,狩獵是男人的重要任務,由於一次的狩獵 通常會持續好幾天,獵人們習慣把比較早狩獵到的獵物內臟以及小腸,製成血腸,除了作為自己後續的糧食,也作為帶回家的禮物,這是一種對家人的牽掛以及想念的象徵,獵人回家時帶著血腸,妻小心裡就明白了,他們是被想念、被掛記著的。
這道料理也會在族人們相聚的場合出現。逢年過節婚喪喜慶,族人都會殺豬,將豬肉分親朋好 友後,便另外將內臟取出,製成豬血腸,分享給族人。代表每一位族人都是慶典的一份子,不管是婚喪喜慶,族人共享豬血腸的同時,也共享喜悲。
也正是豬血腸的分享意義,每個人只會分到一小節,使得一條長長的豬血腸竟是十人份的份 量。味道與一般在都市所吃到的豬腸相比多了一份原始與新鮮的味道,有嚼勁的腸皮搭配鬆軟的內臟,讓血腸吃起來雖有一種衝突感,卻沒有太重 的腥味,再搭配用小番茄、大蒜、洋蔥、醬油、味醂、醋調製而成的「Lily醬 」後,鹹甜並進的清新口感,讓原本的衝突感頓時消失,不再是重口味的內臟料理,而是小巧精緻的點心,讓人想一口接一口吃下去。

身為魯凱族, 我最驕傲的是能把文化表現在生活裡

採訪進入尾聲,Lily姊這樣說著。當下我並不太了解「把文化表現在生活裡」是什麼意思,因為從小到大,我從未真正被教育過自己的「文化」究竟是什麼,也從未了解何謂「生活」,在都市長大,我一直都只了解生存和競爭。
然而在與Lily姊對話裡,和參訪達魯瑪克部落的幾天後,我仔細環顧由她親手搭建的這個環境,忽然明白了把文化表現在生活裡的具體模樣。在這個她賴以維生的空間裡,有著自己家鄉樹木作為骨幹所打造的家,和象徵魯凱愛情文化的鞦韆在門口擺盪,以及廚房外的窯烤爐持續燃燒的火,和這一盤被大家分享完畢的豬血腸。

家鄉的樹支撐著餐廳,文化的鞦韆來回擺盪,曾傷害部落的火轉化成不同的能量,以魯凱族人的分享精神,體現在被分食的豬血腸裡。原來這賴以為「生」的生,並不是生計而是生活。眼前所見的每一物、每一景,都是她的生活也都是她的文化。
我不禁思索,若 Lily姊是一個把文化表現在生活裡的人,那不了解文化也不真正理解生活的我,是什麼呢?我才發現,原來我是把文明表現在生存裡的人。文明代表進步和先進,當我們學習知識和科技時,也變得更加文明,以便能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生存位置。
文明教育我們成為第一,而文化教育我們成為唯一。Lily姊活出了她的文化,活出了世界上唯一的魯凱族達魯瑪克部落。
五十年前的那場大火帶走了她的家,卻讓她在日後成為了部落的火炬,以特殊的光芒與溫暖,照耀著部落。在完成學業以及成為部落口譯的路上,每份困難與歧視,都成為了她的木材;對文化探源的渴望成為了她的氧氣,讓她能持續燃燒,赴湯蹈火的完成使命。
生命給 Lily姊一場大火,她卻成為了火炬,燒出了一桌好菜,也照亮了部落的道路

Lede 豬血腸

豬血腸的製作

|份量|

6-8人

|材料| 

豬腸⋯500公克
檸檬⋯適量
麵粉⋯適量
韭菜⋯適量
芹菜⋯適量
豬血⋯700公克
豬絞肉⋯700公克
小米酒糟⋯適量

|調味料| 

鹽⋯適量
香油⋯適量

|作法| 

  1. 清水沖洗豬腸。
  2. 將洗淨的豬腸浸泡在檸檬水中,並用鹽巴 搓洗。
  3. 加入麵粉沉澱,去腥味。
  4. 將韭菜及芹菜切碎。
  5. 把豬絞肉、豬血、小米酒糟、韭菜及芹菜 均勻混合,依個人喜好加入鹽巴及香油。
  6. 將餡料灌入豬腸,完成後水煮約20分鐘。
  7. 用尖銳物(叉子、針皆可)刺穿豬血腸,
  8. 放涼切片,即可食用。